第75章 下山上山
温羽凡望着手机坠落的方向,崖下云雾翻涌,连点回音都没溅起来。
他抬手揉了揉眉心,指腹蹭过眉骨上的结痂,那点因手机报废而起的烦躁,很快被更深的无奈压了下去。
“罢了,本就是异想天开。”他低声自嘲,嘴角扯出抹涩笑,心里那点寻找聂大夫师兄的火苗,也跟着手机一起坠进了深渊。
但眼下显然不是钻牛角尖的时候。
他转头看向蹲在脚边的灰毛猴子,小家伙正用爪子扒拉着地上的碎石,蓬松的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腐叶,耳尖还沾着片不知从哪蹭来的蕨类叶子。
“猴哥,”温羽凡放柔了声音,眼底浮起点恳切的期许,“闲云居士找不到了,要不……先带我回有人的地方?就是那种……有石板路、有好多人的旅游路线。”
猴子像是听懂了,停下扒拉碎石的动作,抬起圆溜溜的黑眼珠瞅着他。
阳光透过叶隙落在它毛茸茸的脸上,睫毛上沾着的晨露折射出细碎的光。
它歪了歪脑袋,喉咙里挤出几声“吱吱”的轻叫,音调不高,却透着股了然的机灵。
下一秒,它猛地转过身,后腿在地上一蹬,灰棕色的身影便窜了出去,蓬松的尾巴在身后翘得老高,像面引路的小旗子。
温羽凡赶紧跟上。
林间的风带着松针的清苦掠过耳畔,脚下的腐叶层被踩得“沙沙”作响。
灰毛猴子跑得极快,时而蹿上低矮的枝桠,踩着横枝蹦出老远,时而又一头扎进齐腰的蕨类丛里,只留下个晃动的灰影。
它似乎对这片林子了如指掌,总能精准避开缠绕的藤蔓和暗藏的石坑,跑几步就会停下来,回头冲温羽凡叫两声,黑亮的眼睛里满是“快点跟上”的催促。
温羽凡咬着牙紧随其后,膝盖的酸胀和后背的隐痛时不时冒出来捣乱,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山林里潮湿的凉意。
但他不敢慢,目光紧紧锁着前面那团灵活的灰影,心里已经开始盘算起来:“先出去再说。得买个新手机,至少能导航;食物得备足,压缩饼干、巧克力,高热量的都来点;工具也不能少,一把结实的刀,最好再来个强光手电……对了,或许该找个当地向导,这林子太邪门,自己瞎闯就是找死。”
他一边想,一边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——手机没了,钱包还在。
想起石洞里那口清甜的泉水和半袋烧烤味薯片,胃里又开始隐隐发空,他忍不住加快了脚步。
猴子似乎察觉到他的疲惫,渐渐放慢了速度,有时还会在前方的岔路口等他,用爪子指一指该走的方向。
阳光在林间移动的轨迹越来越明显,原本密不透风的浓绿里,开始透进更多金亮的光斑。
不知走了多久,当温羽凡的额角再次沁出细汗时,他忽然听到一阵模糊的人声。
不是林间的鸟兽叫,是人类的交谈,带着点兴奋的喧闹,顺着风飘过来,像根细针戳破了森林的寂静。
他心里一紧,快步跟上猴子转过一道弯……
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。
原本缠绕着藤蔓的泥路,变成了平整的青石板,石板缝里还长着几丛倔强的野草;
路边立着块半人高的木牌,上面用红漆写着“xx观景台由此去”,虽然漆皮有些剥落,却透着鲜明的人工痕迹。
不远处的林子里,隐约能看到攒动的人影,有人举着手机拍照,有人背着双肩包说笑,连空气里都多了些防晒霜和零食的味道。
温羽凡站在原地,看着那些穿着鲜艳 t恤、牛仔裤的游客,忽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。
他低头看了看自己:破洞的裤脚沾着泥和草汁,衬衫后背还洇着未干的汗渍,手背上有被荆棘划破的细痕,指甲缝里嵌着青苔和木屑。
这副模样,跟周围的热闹格格不入。
“感情我在林子里绕了一天一夜,净在人家景区边上打转了。”他哭笑不得地摇摇头,想起被黑熊追得钻灌木丛、在樟树上蜷着过夜的狼狈,再看看眼前的石板路,心里五味杂陈。
灰毛猴子蹲在他脚边,也歪着头看那些游客,尾巴轻轻扫着温羽凡的脚踝,像是在问“就是这儿吗”。
温羽凡蹲下身,指尖轻轻抚过猴子蓬松的灰棕色绒毛:“猴哥,真多亏了你。”他的声音里满是真诚的感激,“要是没你,我指不定还困在哪个树洞里啃树皮呢。”
猴子似乎听懂了,欢快地“吱吱”叫了两声,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心,毛茸茸的脸颊蹭得他指尖发痒。
温羽凡站起身,理了理皱巴巴的衬衫下摆,最后看了一眼身旁的小家伙。
“我该走了。”他轻声说,虽然知道猴子未必能全懂,“你也回自己的地方去吧。”
猴子定定地瞅着他,黑亮的眼睛里像是映着整片林子的光。
它没有动,只是喉咙里发出几声低低的“吱吱”,像是在道别。
温羽凡冲它挥了挥手,转身朝着人声喧闹的方向走去。
走了几步,他忍不住回头。
灰毛猴子还蹲在原地,蓬松的尾巴在风中轻轻摆动,像个小小的、毛茸茸的剪影。
见他回头,它又“吱吱”叫了两声,声音清亮,像是在为他送行。
他笑着挥了挥手,转身汇入渐渐密集的人流。
周围的欢声笑语越来越清晰,有人在讨论前面的瀑布有多壮观,有人在抱怨爬山太累,还有小孩举着彩色的气球跑过。
温羽凡夹在人群里,听着这些琐碎又鲜活的声音,看着阳光透过树叶洒在石板路上的金斑,忽然觉得,那些关于黑熊、枯骨、秘笈的惊心动魄,仿佛都成了一场遥远的梦。
只有手背上残留的、被猴子蹭过的暖意,提醒着他,这段荒山野岭里的缘分,是真的存在过。
温羽凡踩着峨眉山景区的青石板路往下走时,鞋底的泥块混着草屑不断往下掉,在光洁的石板上留下一串歪歪扭扭的痕迹。
山风掀起他破洞的裤脚,露出小腿上被荆棘划出的红痕,路过的游客频频回头,他却顾不上这些,只想着快点离开这片山林。
通讯服务商的营业厅就在景区出口不远处,玻璃门擦得锃亮,门口的电子屏滚动着套餐广告。
温羽凡推门进去时,风铃“叮铃”响了一声,前台穿制服的小姑娘抬头看了他一眼,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。
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有多狼狈:衬衫后背洇着深色的汗渍,袖口被树枝勾出了毛边,头发黏在额角,下巴上还沾着点没擦干净的泥灰。
“补办手机卡。”他哑着嗓子开口,从裤兜里摸出身份证递过去。
卡片边缘有点卷角,是昨天淋雨时被水泡的。
小姑娘接过身份证时指尖顿了顿,还是麻利地在电脑上操作起来,键盘敲击声清脆利落。
等待的间隙,温羽凡盯着墙上的手机海报发愣,目光最终落在一款黑色的智能三防机上:机身厚重,边角包着橡胶,海报上印着“防水防摔防尘”的字样,底下还配着一张手机泡在水里的图。
“我还要这个。”等补好卡,他指着那款三防机说。
“这款挺抗造的,适合户外用。”小姑娘递过手机时,忍不住多问了一句,“您这是刚从山里出来?”
温羽凡嗯了一声,指尖摩挲着手机冰凉的外壳,心里踏实了不少。
这机子看着就结实,哪怕再摔进崖底,说不定也能多撑几秒。
离开营业厅时,日头已经偏西,橘红色的光斜斜打在街面上。
温羽凡的肚子突然“咕”地叫了一声,那声音在安静的街道上格外清晰,像是在控诉从昨天早上到现在的空腹。
他顺着路边的餐馆招牌一路看过去,最终停在一家挂着“老字号家常菜”木牌的馆子前。
馆子是那种老式的平房,门口摆着两张折叠桌,老板娘正蹲在台阶上择菜。
见温羽凡进来,她直起身拍了拍围裙上的菜叶,眼神在他破洞的裤腿上打了个转,眉头轻轻皱了起来。
“要份回锅肉,一份水煮鱼,都要大份的……再来个番茄蛋汤,加两碗米饭。”温羽凡拉开塑料凳坐下,凳脚在水泥地上蹭出刺耳的声响。
老板娘没动,搓着手迟疑道:“我们这儿……先消费后结账。”
温羽凡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副模样有多像蹭饭的,他扯了扯嘴角,从钱包里抽出两张百元大钞放在桌上:“先付。”
老板娘的眼睛亮了亮,立刻收了钱,嗓门也提了八度:“好嘞!您稍等,马上就好!”转身进厨房时,脚步都轻快了不少。
菜很快端了上来,回锅肉的油香混着蒜苗的辣气直冲鼻腔,番茄蛋汤浮着层金黄的油花。
温羽凡拿起筷子就没停过,肉片裹着酱汁塞进嘴里,滚烫的米饭混着汤汁咽下,胃里那股灼烧般的空荡感一点点被填满。
老板娘蹲在门口择菜时,时不时回头看他一眼,见他吃得狼吞虎咽,嘴角偷偷勾了勾。
吃饱喝足,温羽凡摸了摸鼓起来的肚子,终于觉得浑身的力气回来了些。
他起身往商超走,路过服装店时拐了进去,挑了件最普通的灰色 t恤和黑色运动裤——面料是速干的,标签上写着“适合户外活动”。
试衣间的镜子蒙着层薄灰,他看着镜里的自己:t恤下摆遮住了腰侧的旧伤,裤子长度刚好盖住脚踝,总算不像刚从林子里钻出来的野猴了。
商超里人不多,货架上的商品摆得整整齐齐。
温羽凡推着购物车直奔户外用品区,指尖划过一排背包,最终选了个深绿色的登山包——肩带厚实,侧面有放水壶的网兜,底部还缝着块耐磨的帆布。
“就这个。”他对导购员说,掂量了一下重量,觉得装帐篷睡袋应该绰绰有余。
野营设备区的货架前,他蹲下来翻了半天:
帐篷选了单人款,轻量材质,展开后刚好能蜷着身子躺下;
睡袋挑了防潮的,标签上印着“-10c适用”;
还拿了块巴掌大的防潮垫,卷起来能塞进背包侧袋。
导购员是个戴眼镜的小伙子,见他选得仔细,忍不住搭话:“这是要去露营?”
“进山。”温羽凡含糊应着,把东西扔进购物车。
最后到了食品区,他在罐头货架前停了很久。
牛肉罐头拿了两罐,红烧味的;
水果罐头挑了黄桃和橘子,想着能补充点维生素;
还抓了几把巧克力和压缩饼干,都是高热量的……
上次在林子里饿到眼冒金星的滋味,他可不想再尝了。
结账时,收银员扫商品的“滴滴”声此起彼伏。
温羽凡看着购物袋里的东西,心里那点因迷路和手机坠崖而起的慌乱,渐渐被一种踏实感取代。
温羽凡背着塞得满满当当的登山包走出商超时,傍晚的霞光正沿着街道铺开,给路边的梧桐叶镀上一层暖金。
他拍了拍包侧的水壶,听着里面液体晃荡的轻响,心里踏实了不少:压缩饼干、防潮睡袋、强光手电,甚至还有大容量充电宝,再没了前几日在林子里饿肚子的慌。
他沿着景区出口的商业街慢慢走,目光在来往行人脸上逡巡。
先是问了摆摊卖山货的老汉,对方听完“闲云居士”四个字就直摆手,说山里隐士多如牛毛,谁知道是哪路神仙;
又拦了个戴导游帽的姑娘,对方皱着眉想了半天,只含糊说好像听过这名号,却道不出具体踪迹;
连街边便利店的收银员都摇着头说不清楚,末了还多嘴一句:“找隐士?怕不是武侠小说看多了哟。”
太阳渐渐沉进山坳,街灯次第亮起,温羽凡额角沁出薄汗,心里那点刚攒起的底气又泄了大半。
正靠在路灯杆上犯愁时,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香风,混着廉价香水和熟水果的甜腻气。
“帅哥,找不着路?”
他回头,见是个穿桃红色连衣裙的女人,三十出头的样子,卷发松松挽在脑后,几缕碎发贴在颈间,正歪着头打量他,嘴角挂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笑。
她手里拎着个塑料袋,装着半串紫葡萄,指甲涂成亮红色,在暮色里格外扎眼。
温羽凡迟疑着点头,把想问的话又说了一遍。
女人听完眼睛亮了亮,往他身边凑了半步,声音压得低了些:“闲云居士啊……我知道。”
她抬手拢了拢耳边的碎发,指尖有意无意擦过温羽凡的胳膊:“那老头可神了,尤其会看女人家的毛病,附近十里八乡的媳妇姑娘,谁不舒服都找他,药到病除。”
说到这儿,她突然嗤笑一声,眼神往旁边瞟了瞟::“就是手脚不太干净,前两年还被邻村媳妇告了,说摸人家手背,闹到派出所去呢。”
温羽凡愣住了,脑子里嗡嗡作响。聂文口中仙风道骨的师兄,怎么听着像个市井老流氓?
“要找他啊,”女人没注意他的怔忪,用涂红指甲的手指往西北方向点了点,“别从景区走,那边路不对。得绕到觥山县,顺着县城后头那条老山道往上爬,半山腰有个破药庐,他就窝在那儿。”
她顿了顿,突然伸手拍了拍温羽凡的胳膊,笑得更暧昧了:“那地方偏,帅哥一个人去?要不……小妹给你指条近路?”
温羽凡这才回过神,忙从钱包里抽出一张百元钞递过去,指尖都有些发烫:“多谢美女指路,这点心意您收下。”
女人眼疾手快地接过去,捏在手里捻了捻,笑得眼尾堆起细纹:“帅哥就是敞亮!”她把葡萄往温羽凡怀里塞了两颗,“以后来这边玩,记得找小妹啊,给你打九折!”
温羽凡捏着冰凉的葡萄,脸颊发烫,含糊应了两声转身就走,步子快得像在逃。
身后传来女人的笑声,混着晚风飘过来,他却不敢回头,只闷头往前冲,直到看见路边停着的出租车,才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钻了进去。
出租车的引擎在寂静的夜色里吐出最后一口白汽,稳稳停在觥山县的路口。
温羽凡推开车门时,晚风带着山涧的凉意扑过来,卷起他额前的碎发。
车窗外的县城早已浸在墨色里,只有零星几家店铺亮着暖黄的灯,像散落在棋盘上的残子。
温羽凡背着塞得鼓囊囊的登山包,金属扣环在动作间发出细碎的碰撞声。
脚刚落地,鞋底就沾了层薄薄的夜露,踩在县城的青石板路上,凉丝丝的。
抬头望,远处的山影像蹲伏的巨兽,轮廓被夜空衬得愈发沉郁,而他要找的人,就藏在那片浓黑里。
司机透过后视镜看了他一眼,大概是觉得这人疯了——深更半夜背着大包往山里钻,怕不是要寻短见。
但终究没多问,挂挡、踩油门,车尾灯很快缩成个红点,消失在巷口的拐角。
温羽凡活动了下肩膀,登山包的肩带勒得锁骨生疼,里面的罐头、睡袋、强光手电撞在一起,发出沉闷的响动。
他摸了摸口袋里刚买的三防手机,屏幕亮起来时,映出自己眼底的清明。
黑暗于他从来不是阻碍,灵视发动时,路边的石子、墙上的裂缝都看得清清楚楚,连空气里浮动的尘埃都像镀了层浅辉。
“闲云居士……”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,指尖无意识地蹭过背包侧袋里的折叠刀。
想起那位穿桃红色连衣裙的女人说的话:“半山腰有个破药庐”,心里稍稍定了些。
至少不是全无头绪的野山,总有人走动的地方,就不会太离谱。
他没往县城深处走,沿着路边的灯柱慢慢逛。
路灯的光晕在地上投出圆斑,刚好照见一位遛弯的大叔,灰布褂子,手里攥着个蒲扇,脚步慢悠悠的,一看就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。
“大叔,您好。”温羽凡加快两步赶上去,声音放得温和,“想问问您,上山找闲云居士,该往哪走?”
大叔停下脚步,上下打量他的眼神带着点审视。
路灯照在他脸上,能看见眼角的皱纹里嵌着点风霜,手里的蒲扇摇了摇。
“找那老道?”他咂了咂嘴,像是想起了什么,“他那破药庐偏得很,天黑了还往上闯?”
“有急事。”温羽凡没多解释,只是保持着礼貌的笑。
大叔又摇了摇蒲扇,才抬手指了指西北方向:“顺着这条街直走,到头有个岔路口,往左拐,看见那棵老槐树没?树底下有条小路,踩着草往上去就是。”他顿了顿,加重了语气,“路不好走,全是碎石子,脚底下留神。”
“谢谢您了。”温羽凡连忙道谢,转身时,听见大叔在身后嘟囔:“现在的年轻人,真是不知天高地厚……”
他没回头,脚步轻快地朝着大叔指的方向走。
街灯渐渐稀疏,最后彻底被夜色吞没,只有手机电筒的光束在前方扫出片亮地。
到了岔路口,果然看见棵老槐树,树干粗得要两人合抱,枝桠歪歪扭扭地伸向夜空,像只张开的大手。
树下的小路果然藏得隐蔽,被半人高的野草遮了大半。
温羽凡拨开草叶,能看见泥土上印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,边缘还沾着新鲜的草汁——显然是时常有人走过。
他深吸一口气,弯腰钻进草丛。
草叶的锯齿刮过裤腿,发出“沙沙”的轻响,鞋跟碾过碎石子的“咯吱”声在寂静里格外清晰。
越往里走,空气里的草木腥气越浓,混着腐叶的微涩,和县城里的烟火气彻底分了界。
他没有使用手机电筒。
灵视里,小路两旁的灌木、石缝里的青苔都看得真切,甚至能辨出哪块石头是松动的。
他走得又快又稳,登山包的重量压在肩上,反而让每一步都踩得更实。
身后的县城灯光早已成了遥远的星点,最后连那点光也被层层叠叠的树冠遮了去。
周围静得可怕,只有自己的呼吸声、心跳声,还有风穿过林梢的呜咽。
虫鸣倒是热闹,“唧唧”“吱吱”的,从四面八方涌来,像在凑一场深夜的热闹。
温羽凡渐渐放慢脚步,侧耳听着。
这山林的静是活的,藏着无数细碎的动静,却独独没有人类的声响……
直到一阵突兀的“噼啪”声撞进耳朵。
那声音很怪,像有人用木棍抽打树干,又像厚重的布料摩擦着什么,中间还夹着几声闷哼。
温羽凡的脚步猛地顿住,后背的肌肉瞬间绷紧……
是打斗声!
他屏住呼吸,放轻脚步往前挪。
光线暗,但他看得清:前方三十米外,一片被踩平的空地上,两道人影正在缠斗。
“难道是……”温羽凡的心提了起来。
那位穿桃红色连衣裙的女人说过,偶尔会有村民找闲云居士看病,难不成是有人寻仇?还是……闲云居士自己卷进了麻烦?
不管是谁,既然快到地方了,没道理袖手旁观。
于是,他压下心头的疑云,加快脚步朝着那片空地摸了过去。
穿过一片密不透风的灌木丛,腐叶层被踩出的小径突然豁然开朗。
温羽凡拨开最后一簇带刺的藤蔓时,指腹被锯齿划出道细痕,而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屏住了呼吸……
月光像被打碎的银箔,铺满眼前这片约莫半亩地的空地。
青石板铺就的地面早已斑驳,缝隙里钻出的野草沾着夜露,在风里轻轻摇晃。
场边歪着半截断木,树皮被岁月啃得坑坑洼洼,倒成了天然的观战台。
他的目光像被磁石吸住,牢牢钉在空地中央两道缠斗的身影上。
左侧的男子背对着月光,黑发如墨,长须垂至胸前,被夜风吹得微微拂动。
一袭洗得发白的道袍罩在身上,领口袖口都磨出了毛边,却丝毫不减那份出尘的气度。
他的动作慢得像在打太极推手,双手在胸前划着圆润的弧线,掌心如托浮木,腕骨轻旋间,总能在毫厘之间避开对方的攻势。
道袍下摆随着动作展开,像朵缓缓绽放的白莲花,每一次摆动都带着松涛般的韵律。
“是太极。”温羽凡的喉结轻轻滚动。
他看清道人指尖掠过空气时带起的气流,那看似绵软的掌风扫过旁边的野菊,花瓣竟纹丝不动,只在落地时才齐齐向内侧蜷曲。
当对方拳头带着破风响砸来时,道人只是肩头微沉,手腕如缠丝般绕上对方小臂,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引,便让那势大力沉的攻击顺着空当滑向侧面,拳头擦着道袍扫过,带起的气流掀得衣角猎猎作响。
场中另一侧的身影则完全是另一种风格。
头发花白如乱草,几缕贴在汗湿的额角,满脸酡红像是被烈酒泡透,连眼神都蒙着层水雾。
他的脚步踉跄得随时要栽倒,每一步都踩在虚实之间,布鞋在青石板上踏出杂乱的声响,却偏在摇晃到极致时突然发难。
“醉拳!”温羽凡的后颈汗毛竖成针芒。
那老者看似失衡的躯体猛地拧转,脚掌在青苔上碾出半寸滑痕,右拳却以刁钻的角度从腋下穿出,拳风裹着浓重的酒气扫向道人心口。
招式衔接毫无章法,却藏着致命的变数。
当道人沉肘格挡时,老者突然重心下坠,左腿如鞭子般横扫,鞋尖擦着地面的碎石,带起一片火星。
更惊人的是两人周身萦绕的气场。
温羽凡眯起眼,灵视天赋让他隐约看到两道淡淡的气劲在空地中碰撞:
道人的气劲如静水环流,遇强则柔;
老者的气劲却像泼洒的烈酒,狂躁而灼热。
每当拳掌相触,空气里便炸开细碎的气爆声,震得周围的野草簌簌发抖。
他的视线扫过两人头顶——两道半透明的对话框悬浮在月光里,每个框里都嵌着醒目的问号,边缘泛着淡淡的青色光晕。
“内劲武者……至少是内劲六层以上。”温羽凡的呼吸骤然放轻。
他想起袁盛被黑熊撕咬的惨状,喉结滚动着咽下唾沫。
此时要是自己上前,只怕会比袁盛更惨!
想到这里,他不禁悄悄往后退了半步,后背抵住棵粗壮的松树。
登山包的肩带勒得锁骨生疼,包里的压缩饼干包装袋发出细微的窸窣声,在这剑拔弩张的空地里格外刺耳。
温羽凡僵着身子不敢动,眼睛却死死盯着战局:
道人突然变招,双手如抱圆球,气劲在胸前凝成漩涡,硬生生将老者的连环腿卸在圈外;
老者则借着旋身的惯性,从怀里摸出个酒葫芦,仰头灌了口烈酒,酒液顺着嘴角淌到脖颈,他却猛地喷出口酒雾,借着雾气掩护欺近身,指尖成爪抓向道人咽喉。
“是冲着闲云居士来的?”温羽凡的心跳撞得肋骨发疼。
他想起那穿桃红色连衣裙的女人说的话……
闲云居士好像挺会惹祸的。
难道这两人是来找闲云居士麻烦的?
还是说,其中一人就是闲云居士?